第一百一十五章 空门劫

长生醉玲珑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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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至深再次自杀的消息一传出去,众人哗然,再叹,情之一字,苦也。

    经过大夫的及时救治后,张至深在经历过口吐白沫,浑身抽搐,两眼翻白等一系列耗子临终前的痛苦后,又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他虚弱地睁开第一眼便见一张凶神恶煞的脸,何思一把拎起他领子恶狠狠道:“你是故意的吧故意的吧!明明知道那是耗子药你还吃!你就这么想死!”

    张至深莫名地望着他:“思思,你在说什么?我这是怎么了?”

    何思额头上的青筋顿时暴涨,摇着他道:“你吃了我放在墙角的耗子药!我已经跟你说过那里有耗子药你还吃!你就是故意的!你每次的不小心都是故意要自杀!”

    张至深想了想,似是想起了什么:“你你……我吃了耗子药?”

    何思更怒:“你还给我装!”

    张至深虚弱道:“思思,我当时肚子饿得忘了,否则小爷我怎会吃那耗子吃的东西,要死也不当这样死。”

    “命都不想要了,还在乎那些做什么!”

    “谁说我不想活了……哎哟,你轻点。”

    何思将他狠狠往床上一摔,怒冲冲摔门出去。

    张至深缓了缓气,看向候在一旁的弓路:“师兄,思思好坏。”

    弓路提出放在脚边的竹篮,那故作委屈的眼猛地一亮:“南……小白!”

    猛然坐起的身子带起一阵头晕,欣喜地去接那毛茸茸的小玩意。

    弓路道:“我见你与上次那小狐狸挺投缘,便托人下山买了一只同样毛色的,今后有只宠物相伴,你将心放宽些,莫要再做傻事。”

    伸出一半的手顿在半路,他望着那只通体雪白的狐狸,细细长长的眼,像极了他的小白,可那眼神是陌生的,怯怯地望着他。

    那狐狸送到他怀中便猛地跳了出来,躲在桌脚敌意得看着他。

    弓路忙去抓它,它便跳到弓路怀中。

    “这狐狸有些认生,养上几日便好。”

    那明亮了一瞬的眼早已黯淡下去,心中暗叹原来不是他,他的小白,怎可能还会再回来。

    张至深道:“罢了,它既与师兄好师兄便养着他,我那只狐狸是不会回来了。”

    “这怎生是好,此狐是专门为师弟你买的。”

    “师兄你养着便是。”

    “这……这狐狸师兄养不起。”

    “为何?”

    “……此狐价值万金,岂是我等穷人能养得起的。”

    “这狐狸是……”张至深隐隐有预感。

    “用你家银子买的……”

    “师兄莫要客气,就当我送你的,上山了一直蒙你照顾,这狐狸你收下便是。”

    弓路苦着脸道:“不是我不愿养,而是养不起,此狐顿顿鲍鱼伺候,不贵的不吃,师兄我哪能养得起……”

    张至深淡淡道:“那便送与师父,给他老人家炖汤补身子。”

    “这……哎哟……”那狐狸猛地从弓路臂弯中跳起,弓路只觉手臂一痛,那狐狸便不见了踪影,撩开袖子一看,竟有一排牙印。

    张至深淡淡看了一眼:“罢了,由着它去。”

    弓路却道:“我去找找看。”

    人一离去,屋子便整个静了下来,摆设依旧,窗外依然是整片艳丽的蔷薇花,一切恍如梦中。

    张至深的眼暗沉下去,望着那一切,竟是如此陌生,右手抚摸一直隐隐痛着的地方,那里还在沉稳地跳动,一下,又一下。

    为什么,还没有死去?

    何思不知何时站在他床边,居高临下望着他,双目深沉:“装不下去了?”

    张至深叹道:“装不下去,也不想再装了。”

    “好好活下去。”

    “可是他都走了。”

    “那也要好好活下去。”

    “小思,有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

    “你说。”

    “我怕你不相信我。”

    “我相信你。”

    “其实……我真没想过轻生。”

    “……”

    何思静静看了他一阵,咬牙道:“滚蛋去!”

    转身便摔门走人,远远还传来一声:“不准再死给我看!”

    张至深翻了个身,陷进重重棉被内,入了眠,梦见一路的彼岸花,红得像是燃烧的火,化作心尖一点朱砂血。

    某一日,他问及当年被带回蔷薇宫的道士去了何方,何思笑道:“自从他知道自己竟养了一只魔为徒弟,悲愤之余竟抛弃道教入了那青灯古佛,当和尚去了。”

    张至深点了点头,记在了心里。

    何思笑着摇了摇头,没往心里去。

    是以,当那春花开满大地最灿烂的时日里,张至深告诉他要出家时,何思一口水呛得差点没缓过气。

    可那师父白无忧却道:“出家也好,换换心情,免得整日寻死觅活的没个人样。”

    何思气道:“长老,您这说得是人话么?”

    白无忧摸摸胡子:“不是人话你可还听得懂?”

    何思怒瞪他,跺了跺脚,摔门出去。

    白无忧道:“至深啊,出了家,也别忘了蔷薇宫是你的娘家。”

    张至深道:“师父,我是出家,不是出嫁,您这么高兴做甚么?您有见过哪个和尚还有娘家的?”

    白无忧摸着胡子呵呵道:“你若累了,蔷薇宫的大门永远为你开着。”

    “多谢师父。”

    下山那日,蔷薇宫的人将他送了极远,多少年轻姑娘暗自断了肠,翩翩佳公子竟要入那寺里当和尚去。

    弓路怀中的狐狸冷冷看这一切,落花飘下来阻了视线,那人一下便走得极远,消失在茫茫花海中。

    听说成仙要绝了七情六欲,听说成佛要斩了红尘牵挂。

    那成仙和成佛都成了无情无欲也无心之人,不知做那仙和佛有何意思。

    佛殿的金身如来施作无畏印,笑得好是悲悯,张至深跪在佛殿中央与它对视良久,撇了撇嘴,依然觉得那佛笑得极是无情。

    寺里钟声敲响,周围一片梵诵声云雷起,木鱼咚咚,那一个个和尚闭目诵经,迎接又一次重大的剃度仪式。

    有人从身后走来,一片袈裟入了眼前,停了停,那梵唱声戛然而止,僧侣们一一离去,偌大佛殿中只有一个和尚和要遁入空门的凡俗子弟。

    那老主持问:“施主为何要剃度出家?”

    张至深答:“弟子听说出家之人皆是看破红尘之人。”

    “你可曾看破红尘?”

    “不曾,相反,我执着于红尘,放不下情爱。”

    “既放不下红尘情爱,为何还要出家?”

    “正是因为放不下,方觉苦,或许空门之中,可容一红尘人,待洗净铅华,脱离苦海。”

    “阿弥陀佛。”

    “方丈,请为弟子剃度吧。”

    那一袭袈裟没有反应。

    “请方丈为弟子剃度。”

    头上的声音苍老而冗长:“你可真舍得?”

    “舍得。”

    “这繁华万丈,红软十里,滚滚红尘,有苦有乐,施主一入空门便与这繁华再无缘分,你若执着红尘放不下情爱,若是那人来寻你回去,你可还心动?”

    张至深当即心中一动,也只那一瞬,沉声道:“不会,他不会再来寻我,这红尘一断,执着也无用,空门中倒是最好。”

    “这说明你对红尘依然执念之重,只是无奈,想在空门中寻一处逃避之所。”

    “方丈您说对了,这空门之中,可容弟子一席之地?”

    “我不能为你剃度。”

    “为何?”

    “红尘未断,执念之重,即便入了空门依然心在红尘,尘缘未了,老衲收不得你。”

    “可我红尘已绝,念也无用,请方丈收了弟子。”

    “老衲不能收你。”

    “请方丈收了弟子。”

    “不能收,收不得。”

    “请方丈收了弟子!”深深拜在佛祖脚下。

    那人依然悠悠道:“阿弥陀佛,老衲不能为你剃度。”

    张至深道:“你这死老头,不就是剃个头发,有什么不能剃的!”

    那人顿了顿,道:“你可真想好了?”

    “想好了!”

    袈裟到了跟前,挑起一缕青丝:“这三千烦恼丝,你可真舍得?”

    “舍得。”

    “你舍得,可是有人舍不得。”那声音渐渐含了笑。

    张至深抬眸去看,那人道:“施主莫要抬头。”

    “方丈可愿意为弟子剃度了?”

    “愿意,只是这乌黑油亮一头发,老衲还真有些舍不得。”

    “……”

    “再瞧施主一张俊俏脸蛋,看得老衲都心痒难耐。”

    “方丈你……”

    “莫要抬头,记住老衲的话。”一只手将他的头按下去。

    那只手顺着他的发抚摸到露在衣领外的洁白颈项,张至深脖子一缩,这老和尚越来越不对劲了。

    “瞧瞧这肌肤,啧啧,当和尚多可惜啊,不知那人知道了会是什么心情,哼哼。”

    那只手猛然被抓住:“你到底是……”

    待看清那猥琐方丈时张至深喉咙里的话便再说不出来,双目瞪得滚圆,如同见到魔鬼般。

    “是你?”

    苍老的声音变得清亮圆润:“是我,是不是很意外?”那着了袈裟的人有一张少年的容颜,憨厚的脸,对他微微笑着。

    “你不是死了么?我明明已经……”

    那人渐渐笑得邪魅:“你不也死了么?我明明都捏碎了你的心,血肉飞溅,没有了心,你如何还能活着?”

    张至深摸着胸膛,心脏在一下一下地跳动。

    “我已经将归兮剑刺入你心脏,你已经死了,我也死了。”

    胡露娃摇了摇手指:“不对,你活着,我也活着,活着见到一些东西毁灭,又见一些东西重生,然后让他们更加惨烈地毁灭。”

    “你要做甚么?”

    胡露娃一把抓过他头发,轻声道:“做你一直想做的事,让南箓成不了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