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云涌

月照流霜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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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片玉兰树,花儿开得妖娆,白的、粉的,白中含粉、粉中带着紫色,渐次渐变,美丽雅致极了。接近午时的阳光明媚而不炙热,一丝春风温柔地拂过一片片玉兰,只得勾起细微的娇颤罢了,一时树枝花间尽是彩蝶翩翩纷飞,细腰蜜蜂上下萦绕,映衬着环肥燕瘦各色佳丽,果真是风和日丽春宴时,赏心悦目太液池。

    宫中女子最是空闲,每逢节日都有名目繁多的游戏凑趣。闺阁女儿的游戏多半斯文细致,比如簸钱、藏钩、荡个秋千、投壶击鼓、或者吟诗作对、鼓瑟弄箫一较高下等等,嫁入深宫成为帝王家的妇人也还照旧如此延续下来。

    可今个儿的赏春宴,一众高低妃嫔哪有什么正经心思一味放纵玩闹,个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那副心气神儿除了察言观色,余下的尽是一股脑儿泼洒在了席间献艺的秀女身上。

    这些秀女个个都是佼佼者,不是容貌出众就是才艺动人,再不济也有个在朝中被皇上使唤的得力的父兄,不看僧面看佛面的,那初封的品秩说不得就是五品的嫔位、四品的容华。

    低位更衣、美人、贵人、小仪皆是银牙紧咬、心中暗狠,恨不得绞碎了手中的丝帕,四品往上可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的,若是今届的秀女中有那么几个初来就占了上面的好位子,那留给自己往上爬的空隙可就越发少的可怜!老天爷啊,僧做粥少,连位子都不够争着坐的,这可让人怎么活啊?

    高位的婕妤、贵嫔、昭仪等也是暗自蹙眉评估新一届秀女的实力,从容貌、才名到祖宗八代,她们早就打探的可是一清二楚的,那该知道的就不说了,连那不该知道的,说不得都比秀女自己知道的还仔细些。这哪个要拉拢?哪个要交好?哪个要井水不犯河水?哪个要打压?可都是万万不可掉以轻心的,不然说不得就要被她们赶超过去压上一头了,到那时候,这张老脸可该往哪里搁置啊?

    黑黝黝亮堂堂的特制沉木雕花长桌上面放着佳肴美酒,帝后二人自然居于正首。贵妃曹氏被废黜为贵人且被禁足,下面嫔妃当中就以德妃冯氏位份最高,坐在帝后侧首,不过最为风光得意的要数欣才人,凭借着皇上的新鲜热乎劲儿还没过去和肚子里未成形的那块肉,居然被贤淑的皇后娘娘抬举着从犄角旮旯移坐到了前面,正挨着去年九月里刚生下十皇子的嫣昭容的下首。

    皇后不仅特意许欣才人不用按规矩礼数太过拘束,还让御膳房单独准备了欣才人素日里爱吃的食物,一一在欣才人与嫣昭容共用的长桌上摆开,满满的挤了一桌子。

    如此一来,看着欣才人出尽风头,不知道有多少宫妃皆有些不甚自在起来。

    呸,不就是肚子里聚了股子胎气嘛,有什么了不起的!这胎气还没坐稳当呢,就敢顺杆子往上爬,也不怕折了福气!冯德妃和皇后也都是生养过皇子的,还都是养到几岁上头没得。说是天灾,可未必就不是*?

    要知道,皇家的龙子凤女不是一般的难养,不比那乡下人家养窝娃子跟养一窝猪似得,窝窝囊囊不用咋地讲究,不经意间就能长得壮壮的,被大人放养着满村子撒欢跑,一会儿村东打架一会儿村西偷鸡一会儿下河摸鱼的。只要不碰上天灾没吃没喝的,养个孩子看上去就跟买颗新鲜大白菜那样简单。

    这宫里怀过身子的妃嫔海了去了,可能平安生下的就少了去了,生下来能平平安安护养至今的,才刚刚凑够十个指头。

    今上登基十几年了,至今膝下拢共才养下了六位公主四个皇子。

    嫣昭容知心姐姐般体贴地捡了一块豌豆黄蜜枣糕递给欣才人,轻声对她笑道:“看妹妹只喝了几口汤就停下了,可是胃口不好?妹妹如今是一张嘴吃两个人的饭,莫要因为怕身体发福饿着了肚子里的小公主才是!”嫣昭容在宫里面也算是半个老人儿了,又不是不通事故,她就是故意的这样说的。一个下流胚子刚得了几天宠就大摇大摆地上了台面不说,竟然还跟自己并肩而坐。

    娇弱的欣才人原本刻意一直轻轻放在在腹部的玉手一紧,胸口一窒,揪心般地坐直了身子,好一个嘴甜心苦的嫣昭容!我这肚子还没显怀,你就咒我生个丫头片子!

    欣才人苏氏能从一个梅园的折花宫女脱颖而出爬上龙床继而怀上龙嗣,靠的可不单单是运气,要说没有一点子心机,那纯属笑话,还是能让人笑掉大牙的那种。

    尽管肚子还没有显怀,欣才人故意反手放在腰间支撑一下,刻意大声引人注意,长声娇柔叹道:“唉,嫔妾近些日子总是没有胃口,吃什么都不香,也就是江浙上贡的“万岁子”才能百吃不厌烦!”

    她原就生的娇小甜美,此刻柔弱无力之态更添生动,众嫔妃脸色便更不好了,这会儿又听她提起来这万岁子,更是恨碎了玉齿银牙。

    前朝诗词里“羌果荐冰瓯,芳鲜占客楼”赞誉的就是江浙盛产的山核桃,鸡头状的山核桃更是万中挑一,诗曰“嫩玉宁非乳,新雹一不油;秋风乾落尽,胜责在鸡头”,故而被时人追捧为“万岁子”。

    欣才人脑子倒也转得快,急中生智用一声“万岁子”去反驳嫣昭容不怀好意的一句“小公主”。可急智起来难免疏漏,竟然忘了前些日子因她孕中撒娇酷爱这鸡头核桃,这后宫的份例除了几个高位妃嫔及有皇子的宫中送了些,其余的全部被皇上恩赏了庆霭宫欣才人的锦南阁。

    这边的动静终于吸引了上首专注新一届秀女献才艺的皇上,见欣才人一副强撑着挺直单薄腰板的倔强样子,不免怜惜起来,“刚才连皇后都说的,欣儿你有身孕就自在些坐着,不必端端正正得直着腰板,免得劳累伤身。那“万岁子”你既然吃的顺口,朕下旨让下面再进上些便是了!”

    欣才人有了皇上撑腰,娇怯怯地红照脸答应下,下面众嫔妃都不免心中的醋意更酸了几分,面上的笑容便僵硬地跟挂了面具似得。

    嫣昭容丢了脸面自然是不甘的,她出身襄国公府且膝下养着两个皇子呢,平日里就是皇后也要高看着顾忌她几分。美目流转间含嗔向上首娇声酸语言道“就知道皇上最是偏疼欣才人妹妹,眼里再看不得嫔妾了!”,下一刻媚眼如丝扭头转向欣才人轻轻一撇,说不尽道不明的轻蔑之意尽显无疑,“只是欣妹妹,这山核桃再好吃也不过是个零嘴儿,而且吃多了生出来的孩子难免要淘气些,将来读起书来上蹿下跳的难免要被大臣们笑话。咱们做娘的凡事儿都要把皇嗣放在第一位才能对得起天恩,你说是不是?”教训的口吻不容置疑。随之又飞快转头笑靥如花地向着帝后的方向温声细语,委委屈屈地道,“皇上,怀环儿的时候臣妾甭管有多馋,在吃食上可是事事注意着呢,不甘有一丝一毫任性!如今这番话也是一番好意才直白地提点一下欣妹妹!”

    景帝笑道,“朕是知道的,梦然你最是会替人着想!看到你们姐妹们和睦,朕心甚悦!”

    嫣昭容一瞬间甜蜜地红了脸庞,温柔地似要滴出水来。

    “可不是,皇子淘气些也还拔了,要是生出个淘气包的小公主出来,只怕要被宫外的命妇们私底下议论咱们后宫没规矩呢!”大公主的生母秦昭仪一旁趁机帮腔,再狠狠寒碜欣才人一番,大公主的份例的“万岁子”都被这个贱人给截胡了。皇家的金枝玉叶到头来还被低贱如宫女出身的苏氏欺负了一头,秦昭仪这口气已经压了很久了,只是她一向低调隐忍,如今正好发作出来。

    嫣昭容宫里面养着两位皇子,其中十皇子还是亲生的,虽与生了女儿的秦昭仪一样位居从二品,可昭仪是从二品之首,隔了昭媛之位才是昭容,嫣昭容自是不服气,不敢对皇上有抱怨,言语中对秦昭仪多有愤懑之意,两人之间不睦已久。

    可后宫没有永恒的盟友,也没有用永恒的敌人,一切唯有“利益”二字当头。

    如今有了共同的敌人,嫣昭容同仇敌忾地向秦昭仪投去满意一瞥,咱们这回是站同一边的。

    下面打的机锋,徐皇后好似不知,只是兀自低头端起酒杯来抿上一口上等的梨花酒,清、柔、香、馥,然后用正黄绣金丝的四季如意帕子轻轻沾了沾嘴角,眼中的神色让人捉摸不透。

    久病闭门,年前才开始打开宫门渐渐走入众人视线的冯德妃,身上一袭绛资色拈金珠宫裙,仍然清减消瘦的模样透着几分雍容之姿,手指染着新鲜的蔻丹,却是极浅的绯红色,低头默不言语盯着左手中指套着的那枚水莹通透的渤海明玉雕刻菊花纹戒指,好似里头汪着一碧幽水,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

    一众妃嫔心中暗自叫爽,赶紧不约而同地凑趣吸引景帝的视线,欣才人被连番打了脸面再无人救美,低头可怜兮兮地凄然欲泣,可惜白瞎摆出了一番楚楚动人的可怜样。

    一时间太液池边盈反沸天地热闹起来。待众人说笑落出空隙冯德妃才出言笑道,“皇上,虽已是春日,可臣妾这幅身子也不敢久坐的……”告罪辞席不说,也顺带拉扯了欣才人一把,“我看欣才人也是累了,不如也早些回去安息修养!”

    惊这一提醒,景帝终于又从忙乱中想起来欣才人,一眼看去,美人泪眼盈盈欲坠不坠,别有一番味道,立即怜惜之情油然而生,自然是毫不犹豫地准奏。

    远离了宴席上的笑语连天,只余几丝丝竹之声远远飘来,欣才人在侍女的搀扶下向肩撵上的冯德妃屈膝言谢,感激不已。

    冯德妃抬起右手臂理了理袖摆,漫不经心地说道,“欣才人这可是头一胎,多活动一些才好,将来孩子才能活泼可人。不过天黑路滑的时候,可要善自珍重才是!”

    欣才人闻言心中一动,“德妃娘娘的意思是?”

    德妃闻言迷茫地抬头,“本宫不过几句闲话而已,欣才人多虑了!”

    欣才人低头言“是”。

    望着冯德妃的四人肩撵远去,欣才人眼中的羡慕之意远远追随。自己不过是个从六品的小才人,就是如今有孕在身,也是没有资格坐肩撵的。可如今自己锦衣玉食,呼奴唤婢,陪伴帝王枕边的日子,跟当初做宫婢的时候相比,更是天差地别。今个儿嫣昭容不过是面上刺几句而已,暗地里不知道还有多少人紧盯着自己的肚子呢。自己今后的荣华富贵可全赖肚子里的这块肉了。为母则强,趁着皇上眼里还看得见自己,自己真的要做些什么给后宫看看。今个儿的事情就是个警示,一味的柔弱,只会让她们明目张胆地欺负上来。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后宫的人多些顾忌?如今,自己唯一能依靠的只有皇上的怜惜与宠爱。

    瑞香扶在肩撵一侧低声言道“我看欣才人是把娘娘的话听进心里去了呢!”

    冯氏德妃正在闭目养神,只有头上的珠翠随着肩撵的震动摇曳,闻言低声“嗤”地一笑,“本宫不过随口客套几句平话而已,仁者见之谓之仁,智者见之谓之智。随她怎么想,反正本宫可没有指使她做些什么。她放不放在心里其实不重要,那几句话左右也不过是个点缀。有用最好,没用处也无伤大雅。重要的是,那边要坐不住了!反正迟早都要烧起来,我这把扇子就是真的扇起风来了,也就是加了把柴而已,让它烧的更热闹些!”

    瑞香微笑道,“娘娘说的有理,众人拾柴火焰高嘛!”

    “错了,是看戏的不怕垒高台,放火的不怕风大!”冯德妃的低语声近乎呢喃,沾了沾唇边就随风隐去。曾几何时,她自己也是戏台子上的戏子呢,哭哭笑笑梦一场。而今虽说自己是看戏的,可是后宫水深世事无常,不知道将来哪一天,一个不小心自己又要被推上了戏台子,也许会断头呢。

    赏春宴散席后,与欣才人同住在庆霭宫的孙贵人回来后直接进了锦南阁说起了宽慰的体积话。

    自从曹贵妃失势,孙贵人算是彻底失了宠,处处受到打压,境遇竟是连安美人都不如。

    虽然自己比欣才人还高了半个品级,可孙贵人在既得宠又怀有龙种傍身的欣才人面前一丁点儿都不敢托大,殷勤小意关怀备至的,一口一个“好妹妹”,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呢!

    一个曲意逢迎,巴望着对方日后生下皇子发达了能拉拔自己一下。

    一个心知肚明暗自得意,也有意交好意图往后多个帮手。

    关起门子来,孙贵人满脸的气愤,义正言辞口诛嫣昭容居心叵测、小肚鸡肠,“好妹妹,那女人定是怕你生下了十一皇子分走了她生的十皇子的宠爱,这才可着劲儿的糟践你!”......“就她生的病歪歪的十皇子,是个儿子又怎样,也不知道养不养的”后面的一个“大”字隐没于孙贵人涂抹的鲜红的薄唇间,几乎不可闻。

    但欣才人领会了,满脸的委屈一扫而光,忍不住破涕而笑。其实哪有什么眼泪,刚刚也不过就是红了眼圈而已。

    这宫里面的人,哪里能遇点不顺气儿的事儿就哭,要真是个水做的泪人儿,这往后的日子可该怎样熬啊。在后宫里,要想活得久站得高,秀丽的皮囊下就要撑起来一副钢筋铁骨来。就是真哭,那也要梨花带雨地哭着委屈给皇上看才有份量不是?

    欣才人拿帕子小心地沾了沾眼角的粉,也提起兴头儿看起了嫣昭容的笑话,“可不就是孙姐姐说的在理!别看嫣昭容与八皇子的生母颖妃是堂姐妹,可她生的十皇子确实不如八皇子结实。这自打落了地儿,可是三天两头的折腾太医院呢,就跟那离不开药罐子似的!”

    孙贵人心里正暗自撇嘴,贱*人真是矫情,眼泪都没有,还怕哭花了眼角的妆,矫情给谁看呢?听到欣才人这样说,却也不愿耽搁了,立即撇开心里的不屑凑趣道,“妹妹还不知道吧?别看嫣昭容与逝去的颖妃同是出自襄国公府,可颖妃是二房的嫡出,嫣昭容却是四房的庶女,打小在嫡母跟前立规矩长大的,进了宫硬是要走逝去的颖妃的老路子,庶女硬是要强装起来一副世家名门的嫡女风范,让人看了就别扭。我看八成就是心思太重贪得太多才累的十皇子打娘胎里出来就不安生,三灾八难的!”孙贵人自己是正室所出,连自己的庶妹都看不起的。

    话头引到这里,简直是水到渠成。孙贵人暗自替自己的好口才叫彩,趁热打铁加把火完成任务,不着痕迹地抛出了她来到锦南阁的要达到的目的,“其时连皇上都心知肚明,十皇子每次都不过是些头疼脑热的,只不过是被嫣昭容趁机夸大好霸占皇上在毓秀宫陪着她罢了!以前曹氏没倒台的时候,我就听到过皇上亲口对曹氏说嫣昭容年纪越长越没分寸,以前拿八皇子争宠,如今又拿十皇子做说头什么的!今个儿散席的时候,嫣昭容还拿十皇子最近有些不舒服做借口要勾着皇上得空去毓秀宫呢,可惜啊,狼来了喊多了就不管用了,皇上只是敷衍地说了声’改日等朕得了空’。”说道这里孙贵人连笑声也跟着幸灾乐祸起来,“妹妹是没见着,嫣昭容自找没趣的样子有多可笑!”然后又半仙地打赌说道,“我敢拿人头担保,不出两三日,嫣昭容定然会再次打着十皇子的名头邀皇上的!”

    “哎呦!”欣才人心里一动,拿帕子擦了擦鼻尖遮掩道,“嫣昭容为了争宠不惜触亲生儿子的霉头,也不怕折了十皇子的寿数。这当娘的心也太狠了些!”

    孙贵人眼珠子闪了闪,“可不就是!真是可怜了八皇子,嫣昭容自打有了亲生儿子后,对他是越来越不上心了。我听说年前有一次八皇子夜里着了凉,嫣昭容怕请了太医,毓秀宫动静大起来会惊了十皇子的觉,直拖到天亮才去报的太医院。这养娘啊,终归不是亲娘!谁身上掉下的肉谁才能疼到心坎里,掏心掏肺的也要为亲生骨肉做打算。妹妹说是不是这个理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