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旧账(一)

月照流霜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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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贵人的絮叨声越来越小,最后渐渐不敢出声了,没见上首的皇后娘娘脸色越来越难看嘛?她一个小贵人虽然刚刚为皇后娘娘立过功,却也不敢给三分颜色就开染坊啊。尊卑之别,不得不俯首屈膝,话儿尽捡好听的说,该闭嘴时就闭嘴。

    皇后徐氏紧蹙眉头,脑海飞速转动,万万没有想到,最终获益最大的居然是德妃冯昕薇。冯氏她是无意中被皇上选中的八皇子养母?还是她精心谋划的从嫣昭容手里夺走八皇子?

    要说是前者,那德妃的运气也实在太好了,好的让人嫉妒,让人无法置信,实在太顺畅了,不费吹灰之力得了个皇子。

    如果是后者,那么德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谋划的?是从八皇子落水后才开始的趁火打劫,还是一开始,自己突然得知玮儿夭折的前因后果,就是德妃布的局?那自己岂不是也早被她算计了进去?

    自己费尽心尽设计栽赃曹氏谋害八皇子的罪名,可最终的大赢家却是曾经避世多年,如今也仍是一副病歪歪的样子的冯氏。

    徐皇后猜想自己黄雀的算盘落空,冯德妃就是匍匐在黄雀后面的那条毒蛇,她不知道,事到如今这样的境地,连冯德妃也是始料不及的。

    她的推波助澜,隔岸观火,就是想让皇后在景帝跟前露出破绽,现在心中埋下一根毒刺。她从不曾天真的认为仅凭这一次把柄景帝就会废后,一国之母的地位不是那么好动摇的,而且里面还掺杂了嫡子的死因。皇家的体面,可是要演给天下人看的。她所图的不是为了让沉寂失势多年的自己在后宫重新争得一席之地,求的是为败落萧条的安庆侯府在夹缝中挣得契机重新崛起。

    她的胞弟,现任安庆候冯轲没有任何职务在身,就顶了个空头爵位。如今的安庆侯府不过白担了个勋贵外戚的名声儿,在京城的交际圈中早被归属到破落户的行当里。往事不堪回首,过去的事儿她可以装作毫不在意,安庆侯冯轲也可以继续再冷清鄙夷中继续偏安一隅。

    可府里的孩子们不能等了,成了亲的男孩要谋个差事,小的也要开始相看人家了。就眼下冯家的败落门庭,越来越没有好人家愿意拿出息的儿女结亲的。常言道高门嫁女低门娶媳,可老祖宗也常说要门当户对。姻亲关系,缔结的可不仅仅是两姓之好,要是赶上了机缘,实惠之处多不胜数。冯家要想跻身重返帝京一流世家圈子,下一代的嫡出子女的婚事个个不敢马虎。就算是个庶出的女儿,嫁的合适了也能是个不可小觑的助力。

    冯辕嫡出长子长女是在冯辕死前就定好的婚事儿的,也都是帝京数一数二的人家,婚约的事儿满京城该知道的都知道。世家名门最怕被人耻笑什么出尔反尔、翻脸无情,无论如何侯府的名头还在,这两门亲事磕磕绊绊的倒也还算顺遂。可下面的小的可就麻烦了,尤其是如今的安庆侯府一连串的有四个姑娘都该考虑婆家了。

    纵然她和安庆候冯轲还想要再等等看,毕竟眼下景帝正当盛年,膝下皇子多未成年,可不是冯家重出江湖的好时候,可天不由人意啊。

    徐皇后暗恨,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后面有毒蛇出没。

    冯德妃心惊,毒蛇头顶还有苍鹰盘旋呢,也不安生啊,谁知道它什么时候伸出利爪?她与冯家选择在这个时候动,不过是想试试水看能不能摸摸鱼。后宫风云多变,甜过也苦过,笑过也绝望过,心尖磨出的泡钻心的疼痛,一直不敢忘却,时时提醒着。她可不敢自负到凡事儿尽在预料之中,人心高不过天,才会有恨天高之说。

    纵有万般料想,可绝对不包括景帝口谕把八皇子挪到她的澜照宫教养这一件事。

    前有胞兄冯辕战死,紧接着又陡然失子,那个时候冯氏才算是真正理解了什么叫祸不单行,痛不欲生。冯家那边,骤然失去精心栽培的嫡长子、继承人,纵然是惯常偏心继妻爱子的老安庆候,也是一夜间花白了半边头,一病之下卧床不起。

    大概唯一开心的,只有继夫人周氏了。也许,还有她的儿子,冯轸。

    因为不论是原配还是继室,所出的子女都是嫡出。老安庆候三个嫡子,一个死了,一个是名满京城的浪荡公子,一个是三岁启蒙,五岁通读四书,七岁作诗,天资卓绝的青年才俊。尤其是有冯轲这个不着调的仅仅相差两岁的隔母哥哥的衬托,冯轸可是在众人的交口称赞之声中长大。

    原本有早已成家生子、去军中任职的世子冯辕在,周氏纵然艳羡,却也不敢真的生出下毒手的夺爵之心。一开始她骄纵冯轲,图的是个贤良的好名声儿,后来故意养废冯轲,不过是为了让亲生的儿子冯轸尽得老安庆候的欢心,为她们母子争取更多的家产和利益。

    事实也正是如此,老安庆候被冯轲气的越是厉害,就越是能在冯轸身上找到欣慰,越是爱重生出争气的儿子的周氏。不得不说,周氏出身小吏之家,却心机不凡,尤其善于收拢老安庆候的心。

    可人心的贪念,是没有底儿的,不然怎么会有得寸进尺的说头。老安庆候偏心了十几年,把周氏的心越养越大,心越大就越是不甘,越是不甘就越是容易生乱。老侯爷安在,根本轮不到冯辕夫妻这对世子爷夫妇当家作主,更别提还有一个“孝”字压死人。世子夫人闵氏,未来的侯府女主人,顶着一个大不了她几岁的,还是当家主母的、心气儿难平的继婆婆,暗地里你来我往的闹的不可开交。安庆侯府的后院,乱像早生。

    景武九年与北狄之战,军中帝京勋贵世家子弟半数陨殁,安庆候世子冯辕不仅列在其中,他还是几乎全军覆没的右路军统帅,首当其冲。就是战死了,只要皇上不发话,那也是万死难则其咎之罪。

    曾经有无数个寂阑无声的黑夜,冯德妃彻夜难眠,她躺在华秀锦帐之中一次次地想,如果她的兄长还活着,冯家会是什么样?满门荣耀?自己又是什么样?能不能保住她的大皇子?

    因为冯辕死后,成全的就是曹家,曹贵妃的曹家。后来曹麒接掌整编的右路军,重创北狄,也使曹家几乎一步登天。

    眼看曹家潮涨潮落,最终跌入泥潭。后来,冯德妃又在深夜无眠时问自己,飞鸟尽良弓藏,功高震主。如果大胜而归的是自己的兄长,那么如今冯家的命运是什么?自己又该怎样?像曹氏一样幽闭?赐死?

    冯辕战死,可死了也不安生。难道右路军损失惨重只是他一个人的错吗?

    北狄单方撕毁邦交协议突袭北疆,朝廷没有任何准备,军队不济,粮草不继。国内承平已久,重文轻武,就拿帝都的守备军来说,不说有多少领空饷的,单说里面斗鸡遛鸟的、不学无术的勋贵世家子弟就不知道有多少。那个时候,京城里面有些门路的人家最擅长的就是把家里没出息的、最爱玩的孩子想方设法的送去五城兵马司、禁卫军、燕山大营……说来不过是图个好名声,好歹当个差,不是个白身空头的,可不敢指望他们混出个啥名堂来。

    朝廷的军队,从根里*、糜烂。疾驰奔赴北疆救援的驻军,犹如一盘死沙。不说冯辕只是一个人,就算他是一个天纵奇才,甚至是一个神,只怕也要回天乏术。

    可为什么除了死伤,尽数溃败的只有冯辕的部下?

    因为就他傻,当北狄主力军队迂回突现、所向披靡的时候,两外两路军只怕跑的太慢落入虎口,他倒好,什么不战而败枉为军人,结果就是死后还要被泼污水的命,不过是给另外两路军争取了逃命时间而已。因为在这个世上,真相,往往只站在大多数人那一边。

    另外两路军队,数十万人全身而退,可他们不敢站出来承认的,他们的家人、家族同样担不起,于是就要竭力协作把污水往死人身上泼。不仅仅是因为死人不能开口说话,而是因为要让不明真相的天下万民人心稳固。愚民,愚民,何为愚民?顺民也。不愚昧怎能称之为顺民,怎么臣服于皇权?他们不需要寻根究底,只需要听从、相信官方的交代,获得激励与安抚。

    百姓和朝廷需要的是活着的、有战斗力的军队,为他们抵挡北狄人的铁骑,收复沦陷的城池。这种时候,百姓需要知道另一种真相,政治会把法不责众和当务之急诠释到极致。朝臣们个个心中自有一把秤,可死人不比活人。有时候,公道自在人心,不过是弱者自己无奈的自我安抚。

    景武帝心中也跟明镜似的,病灶在哪里他也心知肚明,不然他不会殚精竭虑地用四年时间从军中底层冒险提拔一大批寒门将领整肃军队,朝中文臣也是一场大换血。这才有了景武十三年的失地尽收,大捷而归。这些都是后话了。

    冯辕死了,可安庆侯府还在。人常说,父债子偿天经地义。同样,子债父偿,也是说的过去的。朝堂上关于冯家的议罪,不要人命的就剩下夺爵和抄家两个选择,安庆侯府摇摇欲坠。老安庆侯卧床不起,可一天一个请罪的折子不敢间断,实则就盼着皇上能网开一面。而这一段日子,也是冯德妃最不愿意想起来,却刻骨铭心,至死难忘的一段悲伤绝望与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