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教女

月照流霜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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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晚,薛修容带了五皇子前来翊坤宫,被拦在了门外,宫人说皇后娘娘累了,已经安歇了。两位皇子不过是兄弟之间闹闹口角,哪有隔夜仇,不必放在心上,明天就好了。

    果然,第二天,五皇子与四皇子兄友弟恭相互双双认错,和好如初。

    徐皇后不知道景武帝清不清楚两位皇子起的口角之争,她在等景武帝的反应。她想要的,是景武帝斥责五皇子,维护四皇子的“嫡子”身份,哪怕是轻轻责怪五皇子一声“不可顶撞兄长”也好啊。

    景武帝那边没有任何反应,波澜不惊,仿佛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徐皇后不确定起来,应该说,自从天下至尊的夫妻二人挑破窗户纸之后,景武帝很是冷了她一段时日,又抬举冯德妃分她的权。后来景武帝又开始初一、十五的到翊坤宫住一晚做做样子,帝后的关系得到缓和。徐皇后自己也上道,去年的春选,还刻意留了两个出彩的秀女安置在翊坤宫偏殿。可面子上修补出来的和睦,经过灵犀宫宁氏的小产风波,经过刷新的墙面又裂出来了老口子。

    宁氏出事儿,后宫里面首当其冲的就是当家的徐皇后和协理的冯德妃。徐皇后害怕起来,忧心忡忡,她有直觉,自己与冯德妃之间,景武帝更愿意相信冯德妃的清白,因为在景武帝眼中,自己有把柄留在他手中。更麻烦的是,随后自己安插在灵犀宫的人被清了出来,好在银霜炭的事情真不是自己下的手,那人不过就是一个眼线而已。可景武帝信不信,信多少,徐皇后没把握。好在,随后灵犀宫被查处了另外几名与别宫有接触与牵扯的宫人,又都没有确凿的下毒手的证据,景武帝只能给后宫撂脸子看,却没有牵连起来。毕竟,谁宫里面没有别处安插的眼线。可徐皇后知道,这次的事儿不再像上次那样,可以装作若无其事地粉刷起太平来,皇上这是真的把宁氏放在心上了。

    大年初五的时候,众妃嫔去翊坤宫问晨安。丽德殿宫女上茶的时候,薛修容没端稳。一杯热茶一半撒在了薛修容的裙子上,一半撒在了地上。纵然地上铺了厚厚的地毯,可茶杯恰巧磕在了茶几的腿上,还是碎了。

    新年,打碎东西,本就是不吉利的,这段时间宫人们伺候人都是小心翼翼的怕犯了忌讳。而今,尚未破五,薛修容就在丽德殿触了徐皇后的霉头,这可不是一句“岁岁平安”就能抹平的。即使是无心之失,也是大不敬。

    徐皇后到底宽厚,只让薛修容去丽德殿偏殿的小佛堂念念经书了事儿。

    于是,薛修容感恩戴德地起身去了小佛堂,湿衣服都没有换。

    到了小佛堂,薛修容才发现殿里没有放置碳火取暖,连跪拜的蒲团也被人收了去了,只好直接跪在了地毯上。皮毛斗篷在进入丽德殿的时候已经取下了,薛修容现在身上穿的并不厚,隔了一层地毯,地砖上冰冷的寒意还是钻进膝盖里。旁边为她准备好的,可不是一卷佛经,而是一摞子。

    薛修容当晚没敢传太医,灌了三大碗浓浓的姜汤,捂着被子睡了一夜,好在人胖底子好。

    第二天,景武帝抽空检查了四皇子、五皇子和八皇子的功课,看他们过年是不是只顾贪玩儿了。四皇子功课最好,书也背的顺畅,自然得了皇上的赏赐。至于功课向来马马虎虎,好在知道笨鸟先飞的五皇子被教导“要像你四哥学习,不懂就去问他”。剩下的八皇子,则是机灵有余,勤奋不足,无奈之下只好被景武帝罚跪。景武帝很是无奈,这个小八混世魔王的性子,自从落水后大病一场,总算收敛了也知道读书了,可不过勤奋了那么几天,又开始爬树掏鸟窝溜太监,冯德妃慈母多败儿,也不怎么舍得拘束他。

    八皇子挨训,四皇子和五皇子这两个做哥哥的,必然要一起求情。于是,景武帝很满意,就让哥仨儿一起有难同当,集体罚跪。

    景武帝这一番做派,徐皇后闻之心口被揪了一下。皇上先是装聋作哑故作不知,她前脚刚罚了薛修容,后脚皇上就以学业为借口,集体罚了三位皇子。四皇子功课最好,照样与笨拙的五皇子和捣蛋的四皇子一起罚跪。身为嫡子,四皇子没有得到任何优抚,还要受下面弟弟们的连累。而当初年龄最长的英王殿下,就坐在席上任由下面的弟弟们起争执,事后却没有受到任何斥责,更别提罚跪了。皇上,这是明摆着,做给她这个皇后看的。因为知道她看重什么,想要什么,却偏偏给她不想看的这一出。这是在明确告诉她,四皇子只不过是养在她的膝下而已,出身和下面的五皇子、八皇子没什么两样论长的话,倒是英王实至名归?

    一时之间,徐皇后脑海中各种年头纷至沓来,头疼地双手捧住头。

    元宵节的晚上,本来陪了妻子和妹子出去赏灯的徐阁老嫡长孙徐明涛,因为偶然得到一个消息,独自匆匆折回徐府。爷孙俩个在前院书房议了半个时辰,徐阁老回了后院老妻那里,脸色难看。丫鬟仆妇被赶了个干净,没人知道老夫老妻关起门来商议了什么。

    第二天徐阁老夫人递了进宫的牌子,隔天进了翊坤宫。

    徐皇后没有想到有一天,她会被自己的亲生母亲句句紧逼,声声质问。而此时,她已经做了二十年的皇后,一国之母。

    皇后寝殿,只有母女二人。

    徐阁老夫人眼角微红,疲态尽显。半晌,徐皇后终于出声,“既然母亲什么都清楚,那又何必跑进宫来质问本宫?不错,正是因为父亲和徐家拒绝本宫的恳求,上折子请立四皇子为太子。本宫不得已而为之,才拉拢宗亲和一些有心归于本宫与四皇子的朝臣,准备联合请立四皇子。怎么,徐家不肯替本宫与四皇子出头,难道还不许本宫自己谋划吗?本宫终归是中宫皇后,愿意买本宫的面子,愿意为本宫孝犬马之劳的大有人在!”

    不成想女儿至今还执迷不悟,甚至还理直气壮。徐阁老夫人气的直发抖,半天才拿手指着徐皇后断断续续几乎口不成言,“你,你难道不知道你的一举一动都牵着徐家,牵着徐家在朝堂的根基吗?你爹不顺着你,你笼络那些落魄宗亲也就罢了,你竟然授意那些有奶便是娘的、沽名钓誉的滑不溜切的小吏,妄想在文人中给四皇子博得正室嫡子的名望。你,你是不是,疯了?那些人打着读书人的名头,背地里哪个不是一身的心黑嘴骚只知道钻营富贵,一肚子攀龙附凤的坏水没有道义不讲仁义,哪有半点儿读书人的风骨?他们那样有辱斯文之人,就算跪在徐府的门前磕破脑袋,你爹还怕他们脏了咱家门前的台阶。你倒好,居然,居然妄想借他们之手给四皇子铺路?你怎么知道,他们打的不是从你这边走徐家的路子?你怎么就敢笃定,他们之中没有别人授意的居心叵测之徒?还是,这一切本就是你的打算,由着他们闹大了,好把你爹和徐家拖下水,不得不顺着你的意思走?你,你这么做,等于在逼你爹,逼徐家啊?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徐皇后脸色惨白,咬紧嘴唇,随之放开牙齿,笑着承认,“不错,本宫知道那些人靠不住,本宫没指望他们能成事儿,只是想借他们闹到朝堂上逼徐家不得不出手帮本宫与四皇子。就像您说的,本宫出自徐家,本宫的意思在外人看来,那就是徐家的意思,不管“真是”还是“假是”。怎么。母亲要责骂本宫不成?”

    徐皇后等着阁老夫人或哭或骂。她自小在老家跟随祖母长大,祖母去后,她都十三了,到了要说亲的年纪了。来到帝都,陌生的生母对她关怀备至无处不周到,别说打骂了,甚至连重话都不曾说过。可是,这种客客气气的、甚至有些小心翼翼的态度,让徐皇后自始至终都不曾对帝都的徐阁老府生出家的感觉,她觉得,自己像是寄住的客人一样。对徐阁老夫妇,她有孺慕之情,却又别扭的无从亲近。父母子女间这样尴尬的相处,相比徐阁老夫妇也不自在吧,徐皇后有些讽刺地想,她与母亲相处起来,皇后与阁老夫人的关系,远比嫡亲母女二人的关系自在多了。就是不知道,这一次,从来不曾气急失态成这个样子的阁老夫人,会选择像臣妇一样谏言?还是像旁人那样直接打骂训斥女儿不孝?

    徐皇后不曾想到,阁老夫人跪下来自责起来,“老妇何德何能有资格责骂皇后娘娘?要责骂,也只能责骂自己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职责,把女儿带在身边时时教导。当年,是老妇不想远离夫婿回老家侍奉婆母,为修补关系,只好舍了年幼的小女儿送回老家讨婆母欢心,错过了她的成长与教养。为此,老妇对长大的女儿始终心怀愧疚,不知道如何相处,更不知道该怎么教她才能不让她觉得自己这个做母亲的严厉苛刻。患得患失的,老妇最终什么也没多好,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却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做错事儿而不自知。要说谁造的孽,那该死的只能是老妇。”

    “母亲。”徐皇后喃喃开口,这些话徐阁老夫人从来不曾说过。回了神儿想要起身扶起来徐阁老夫人,可连拉了两次,都拖不起来跪地不起的阁老夫人,徐皇后辛酸无奈之下,只好也跪在阁老夫人面前。

    只听徐阁老夫人继续自己说下去,“昨晚上我又是一夜没睡,我想,要是我早些向你认错求你原谅我这个失职的母亲,解开你的心结。你大概就不会一意孤行地收养四皇子,逼得柔贵嫔自己踏上死路。”

    “母亲,你”徐皇后大惊,直视眼前的阁老夫人。

    “你还记不记得,当时你有意收养四皇子的时候,我是怎么劝你的?你爹的意思是,若三皇子能养大,咱们徐家自是全力支持,毕竟那是血亲,又是名正言顺的嫡子。可三皇子去了,咱徐家就做个纯臣,你在后宫好好地谁也不敢轻视你,无论哪个皇子继了位,你都是铁打的母后皇太后。即使徐家打定主意要选择阵营站队,那也是最后时刻,而不是过早地把徐家拴在一个没有血缘的皇子身上。我劝你,莫若养个公主在身边解闷,百利而无一害。可是,你大哭一场,声声指责我不体谅你这个无子的皇后的苦衷。你以为你做的隐秘,你以为我和你父亲不知道?你以为你与柔贵嫔的交易没有第二个人知道?柔贵嫔不是省油的灯,她够狠,为了给四皇子搏个好前程她愿意自己给自己食用相克的实物日渐衰弱足足病了一年才死,最终遂了你的心愿,让四皇子没有芥蒂地只认你为母,让你也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而心甘情愿地为四皇子打算。那你知不知道,柔贵嫔死前为什么求了你把她兄长调到江南为官。你以为只是因为江南富庶吗?我告诉你,她要她的兄长远离帝都做官,那是因为她嫂子贴身的夹袄里面藏了一封血书,遗言要等到四皇子大事已定的时候拿给他看。而这封血书最终被你父亲化为灰烬,可你父亲和我都看过,里面字字句句尽是诛心之语。”

    徐皇后惊怕的说不出话来,如果柔贵嫔还活着,她一定亲手掐死她。那个女人竟敢算计她,原来自始至终把她玩弄于鼓掌之中。

    阁老夫人继续说下去,“你父亲和我心疼你,终是由着你养了四皇子,在背后默默给你擦屁股。事已至此也只能想着四皇子还小,将来看情况再说。我们老两口怀着这块心病,想着能让你开心点儿,总是好的。不成想,你对我们心生怨艾,险些又要酿成大错。我这次进宫,你爹特意要我告诉你,以他对皇上的了解,即使三皇子尚在,如若不堪大任,皇上也未必会仅仅顾忌嫡出的名分就册立太子。皇上当初默许你收养四皇子,不过是顾念夫妻情分怜你失子之痛,而不是为了成全你那点儿妄念。你如今由着性子尽出昏招,皇上对你,如今不过是看你父亲矜矜业业的份儿上给你留的面子情。”

    徐皇后扑在母亲怀里泣不成声,阁老夫人咬着牙把话说下去,“你就是不顾念我和你爹,你大哥,你侄子侄女们。可想想江东老家那些疼爱你、看着你长大的叔伯婶娘们,那些和你从小玩到大的堂兄弟堂姐妹们,你也不能拿徐氏家族全族来赌啊?”之后,才回揽了徐皇后,母女二人抱头痛哭。

    良久,徐皇后已经没了眼泪,她把头埋在徐阁老夫人的怀里,觉得体会到了一种她从没有享受过的宠溺与安心,安心的让她只想合上疲倦的眼睛大睡一觉,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做。

    可是,身不由己,徐皇后目前已经身在困局,她还是问了出来,“母亲,我该怎么办?我是成心闹出动静来的,只是还没开始动作,家里就知道了。只怕,皇上那里也瞒不下去了。”

    徐阁老夫人安抚地拍了一下她的背,“好在事情还没闹开,你知道错了就好,可别再惹出什么幺蛾子了。皇上那边,你爹说有他呢!”

    徐皇后眼泪又想往外流,咬牙才忍了下来,不够聪明却偏偏自作聪明,她就是这种人。好在,如今她终于醒悟了,真是可笑,她早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了,如今三十好几的人了,再放下执念和心魔重新开始,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娘,我以后该怎么做?”徐皇后不确定自己怎么做才对,茫然不确定地问出来,想要寻找支持。

    徐阁老夫人心疼地摸了摸徐皇后的头发,心疼地差点又要哭出来,她生养的女儿不够狠也不够有心计,本不是皇后之材,却偏偏被先帝挑中送上了这条路,“以后啊你就中规中矩地做你的皇后,皇上想要什么样的皇后,你就怎么做。你看冯德妃,被皇上遗忘了那么久,因为让皇上满意,如今不是又起来了吗?即使当宠的宁氏被皇上捧上天,你也不要管,只管好好地与冯德妃维持后宫的平衡就好。德妃也算有福气,八皇子背后有襄国公府,这份助力将来必然深厚非常,只是八皇子尚小,皇上身子骨又好,必然还有皇子出生,以后的事情不好猜测,目前只能说她手里握了把双刃剑。冯德妃聪明隐忍,你不打她的主意,她也不会轻易把事情做绝了。你们两个又没有深仇大恨,维持君子之交,足够相互照应着,眼下看来,安安生生过个几年,最起码八皇子成年开府之前,应该没有大问题。明面上,你要尽可能对各位皇子做到一碗水端平了,不偏不倚。要是将来八皇子形势有力,你也不妨暗中交好冯德妃,适当的时候助八皇子一臂之力。”

    徐皇后突然睡意全无,猛地抬起头,“母亲,我还有一件事儿瞒了您和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