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破“曹”

月照流霜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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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帝的时候,每逢初夏必会带走大半的后宫,众人一路浩浩荡荡移居行宫避暑。这样一来,整个朝廷的政务重心也跟着迁移到行宫,文武群臣自然也携家带小地跟在御驾屁股后面出京避暑。与其说是避暑,更不如说是皇室和达官贵人去游山玩水,趁机放放风新鲜新鲜。

    因此,皇家避暑行宫那片的庄子、田地都要比旁的地方市价贵个三两番,就这,还得是那些有头有脸的人家才能在那里有个庄子宅子的,可不光是有钱就能跻身到那块儿去的。

    可是,今上景武帝一点儿都不热衷避暑。皇帝不爱去的地儿,帝都勋贵自是一条心的跟风儿走,坚守帝都。这几年来来往往去庄子避暑的,多是后宅的女眷和孩子,去那里吃吃玩玩享受一番。至于家里留守的爷们儿,也用不着太过心疼他们,反正家里冰窖里储藏了足够的消暑的冰块,热死阖府一半的奴仆,也热不着主子不是?

    至于景武帝不爱去行宫,一来是乾元宫的冰足足的,景武帝基本上感受不到什么是酷暑难耐。二来呢,就是景武帝对行宫心中犯膈应,有一段与行宫相关的往事不堪回首啊。

    景武帝的这点儿心病,如画这种小人物自是不知道,可像徐皇后、冯德妃这群潜邸就跟随的老人儿,嘴上不说,可心里面知道的门儿清。这件皇家辛秘可是先帝爷的后宫一位有子的嫔妃为了拉景武帝,也就是当初的太子殿下落马而特意设计的一出美人计,差点儿就唱出天家父子共用一女的戏码来。

    这就难怪景武帝一直对避暑行宫耿耿于怀,恶心了这么多年。

    自从景武帝登基以来,带着后宫去行宫避暑的次数儿,真是可怜的五个指头都数不完。圣驾最近一次去行宫,掐指一算,那还是五年前,而且,也不过是呆了二十几天就打道回宫了。如今,不过是初夏而已,去行宫避暑的旨意就出来了,看样子要在那边儿住上两三个月份呢!

    这可真是新鲜啊,别说宫里上上下下不知道有多少奴才摩拳擦掌盼着能跟着去的兴奋儿劲头,就连冯德妃这些老人儿们也觉得这事儿稀罕啊!

    冯德妃整理了随扈出行的人员名单,拿来翊坤宫给徐皇后过目。

    如果这会儿景武帝在的话,以他的敏锐,他一定能即刻觉察出甚至是讶异万分,德妃与皇后之间的气场明显的与之前不同。并不是说原来德妃与皇后之间就是那种剑拔弩张或者恨不得你咬我一口我还你一牙的样子,相反的,德妃与皇后之间向来是处的和和气气有礼有节,可是,一团和气的表象之下,却也从来不曾有过此时这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暗中流淌出来。

    那是因为景武帝不知道,在安庆候与徐阁老嫡长孙二度私会饮宴之后,澜照宫的瑞香捧了一个雨过天晴的青釉小瓷瓮来了翊坤宫请见,说是安庆候夫人南边娘家送进来的糙米酒。冯德妃也就只得了这么一小瓮,稀罕着呢。这不,想着皇后进来胃口不好,就特意给皇后捧来了,只有最地道的酒酿圆子,用上一碗,包管皇后胃口大开......

    瑞香向来性子活泼单纯,爱说话,这是相熟的宫人都知道的。她捧着糙米酒就跟捧着一坛子金疙瘩似的不许人碰,非要亲自向皇后娘娘表白一下德妃的一份恭敬之意。总之,这坛子糙米酒那可不是一般的糙米酒,简直是来历非凡。

    于是,瑞香捧着小瓷翁跪在皇后跟前说的天花乱坠,皇后也被奉承高兴了,叫了她起来。

    结果瑞香冒冒失失急性子,皇后话音儿刚落地,没等旁边的宫女接过糙米酒,她就双手捧着瓷瓮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身子一晃,就自己个连人带东西一起摔了。结果如何,可想而知。

    瑞香又惊又心疼又懊悔,犯了错就半跪在地上不肯起来了,直接抹起了眼泪,口中翻来覆去地念叨着,“破了破了,糟了糟了......”

    瑞香语无伦次的话语,反倒是让皇后舒心地笑了起来,浑身上下都跟着舒泰起来,德妃这出戏终于唱完了,这结局总算是告一段落了。

    好生安抚了几句,并打发了哭哭啼啼的瑞香。徐皇后带了黄嬷嬷起身去了偏殿书房。

    “娘娘,这德妃今个儿演的是哪一出啊?怎就打发了瑞香没头没脑地送了一坛子糙米酒!这糙米酒再怎么的从南边儿千里迢迢的捎进京,在宫里可算不上稀罕物什儿,可不至于让瑞香稀罕成那样,眼皮子浅的跟怕人抢了似的捧着不撒手,偏偏还自己个儿打碎了!”黄嬷嬷紧跟着问道。

    皇后侧头一笑,“嬷嬷看出来了?德妃这出戏唱的够精彩的,本宫看的可是高兴极了呢!”

    皇后意有所指的话让黄嬷嬷想到了什么,面色一喜,她探问道,“德妃难道唱的是一出“将相和”?”

    “虽不尽然,却也不远矣,差不多就是嬷嬷想的这个意思!”徐皇后抿起唇,拿起书案上的毛笔蘸了蘸墨汁,在一张宣纸上一气呵成写完才放下笔。

    黄嬷嬷凑前一看,皇后今儿写的字儿她都认的,于是小声念到,“有木也是槽,无木也是曹,去掉槽边木,加米便是糟,当今之计在破曹,龙虎相斗岂不糟”。只是,念完之后反而更糊涂了,“娘娘,老奴不懂啊!”

    徐皇后知道黄嬷嬷识得一些字儿,只是让她看这样的典故,确实为难她了。于是好心情地给她开解道,“这几句取自于三国时候的典故,当时周瑜和诸葛亮二人置气互不相让,鲁肃就用这几句说辞劝二人和解,意思是说对抗曹操,也就是“破曹”才是共同之道。于是,瑜亮二人化干戈为玉帛,才有了火烧赤壁,那是东吴与蜀中双赢的局面。如今千年弹指已过,故人化为黄土,但这出和解的典故却流传了下来。瑞香最后念叨的“破了,糟了”就取其最后两句“当今之计在破曹,龙虎相斗岂不糟”。勋贵多出自武将之家,没想到德妃出身将门,这在学问上却一点儿也不输于书香门第出身的女子呢!”说到后来,徐皇后胸中好像生出了一种惺惺相惜之感,却也让她顿觉好笑,昨个儿还是蛰伏虎视有可能会赤膊撕咬的敌人,今个儿握手言和就感同身受了?这惺惺相惜,惜的是同病相怜呢,还是同是天涯沦落人呢?大概是因为,抛却名分地位和利益之争,她和她不过都是一个不幸的女人,一个可怜的母亲。寻根问底,若说她们俩离的最近的,那就是曾经,她们承受过一样的毁天灭地的剜心之痛罢了。

    这会儿,冯德妃静静地享受着茶香,“娘娘宫里面真是卧虎藏龙!这水的火候刚刚好,三沸水不老不嫩的才妙,真该让瑞香那丫头跟着好好学学功夫才是!”

    右手小拇指上三寸长的金指划过宣纸上的一串人名,皇后又随意地把手中的名册扔回炕几上,“既然有好茶,就当配一局好棋才够味道,德妃陪本宫附庸风雅一回可好?”

    “娘娘诚邀,臣妾却之不恭,必当欣然应之才是正理儿!”冯德妃笑着放下手中喝了一半的云雾香茶,随着徐皇后一起站起身去了右偏殿。

    徐皇后执白子,冯德妃执黑子。

    一枚白子当仁不让地落下,“福贵人就是有福气,在灵犀宫那位指头缝里漏出来的那么点机会里,这才多久就怀了龙种,眼看这胎儿就要坐稳当了呢!真是当得起皇上大选的时候赐给她这个“福”字呢!”

    一枚黑子也紧跟着在棋盘另一头落下,“只怕这份儿福气有些让皇上对着灵犀宫那位心里不自在呢?这么着急忙慌地去恨不得八百年才肯去一回的行宫避暑,可不就是为了博取美人一笑,心疼帝都的酷暑闷坏了咱们水晶心肝儿一样的玉昭媛!”

    你来我往的,很快白子与黑子在棋盘上相接。

    “宫正司那个可是皇上钦点随扈的?皇上日理万机,记着前朝的文武大臣,记着后宫的嫔妃和皇子皇女,还记得起一个宫正司的女官,这份荣宠可不小啊。更难得的是年纪轻轻就能定得住,一如既往的不骄不躁的,真是稳重!”徐皇后两指并拢夹着一枚白子犹豫着迟迟不曾落定。

    皇后没有提及名字,但那份随扈名单德妃是相当熟悉的,更何况皇上钦点的那位。

    “可不是?当初她救了小八,后来小八养到我的宫里,我这个做母妃的自是又亲自厚赏了她一番,也没见她给点儿风就是雨的上杆子爬,反倒是害怕被那些赏赐烫了手似的!”德妃说着说着,像是想起了如画当时那一副好笑的可怜样儿,就忍不住小声笑出来,头上的祖母绿步摇跟着一晃一晃的。

    “哦,还有这回事儿?”皇后故作惊奇道,“还真有这么傻的奴才?她难道不知道一个正一品妃和一个皇子的赏识和做靠山的份量,那是多少前朝的官员眼巴巴求都求不着的?”

    “娘娘说笑了!”冯德妃眉眼一弯接着又挑起眉峰,“臣妾倒是觉得这才是聪明之处呢。她看得透彻,正是因为她不敢偏着谁倚着谁,这才能入得皇上的眼,才能被皇上重用。不怕娘娘笑话,这一个妃子和一个皇子的份量,拿出去确实能唬着那些胆小的。只是,无论天下还是后宫,最终说了算的不还是只有皇上嘛?依臣妾看来,她是舍了一地芝麻抱紧西瓜,搂着大头儿呢!”

    听冯德妃说的有趣,徐皇后也跟着笑起来。

    须臾,徐皇后夹在两指间迟迟不肯落定的白子“啪”的一声落在棋局中央,一片形势大好。

    “娘娘圣明,这一步下的妙!”看了眼棋盘,冯德妃由衷地开口。

    “本宫是糊涂了良久,如今听了你这一袭话,难得清明一回啊!”徐皇后直起腰收回身子靠向背后的软枕,“本宫也觉得,她谁的人都不是,才能前途无量啊!”

    “娘娘圣明!”冯德妃接着把徐皇后的下半截子话说出来,“就现在看来,她这样,对咱们没坏处也算是好处。不是自己人,也比是敌人的自己人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