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三 平地起波澜

我是蓬蒿人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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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内的魏博军,在进入淇门时,就被告知李绍城控制了淇门的梁军主将。他们被李从璟安排到各处之后,又得到军令:淇门梁军投降,晋军接管淇门城防。随后,何冲被梁军乱军伏杀于县衙前的消息传来,魏博军上下大骇,一些何冲心腹都头队正,随即带人赶往县衙,要问清事情始末。

    “淇门梁军共计五百八十一人,现在分布在淇门各要隘,等到和晋军交接完城防,就地解甲缴械,由晋军带到县衙前集结,听从指挥使发落。”一边走向县衙大门,李绍城一边给李从璟禀报淇门情况,“不过梁军指挥使王猛,请求保留其亲卫武装,直到诸事安定。”

    “被五百晋军围着,保留一队人马的武装有个屁用!”李从璟有些不以为然,“准了。”

    “还有一事。”李绍城眉头微皱,英俊的脸上爬上几丝愠色,“原淇门大小官员,上至县令,下到各司佐、典狱,甚至包括门事,全部被梁军诛杀!”

    李从璟脚步一顿,停下来看向李绍城,眼神如刀,“此事确信度多大?”

    “十分确信。”李绍城道,“属下先前本想叫上这些人来见指挥使,不曾想一探听,竟得此噩耗。”

    李从璟心头瞬间蒙上一层阴霾。眼下虽是乱世,人命如草芥,但毕竟是诸侯争霸,不是异族入侵,像地方基层行政官员,除非抵抗军队被杀,否则基本不会被为难。

    因为乱世人少,能治理地方的人才就更显可贵。不管是梁军攻占晋地,还是晋军攻占梁地,对地方行政班子,都会保留下来,因为任何一方都需要去治理地方,就算要换,一般也只会换掉领导。

    而眼下,淇门县衙一应官员,包括门事,尽然全被诛杀,这让李从璟又怒又惊。

    “梁军指挥使王猛可知你探得此消息?”李从璟又问。

    “此事属下倒不确定,因此事属下没有有意让王猛知晓,却也没有隐匿。”李绍城道。

    “这件事先不要声张,本使自有计较。”李从璟道。想了想,又对身后的从马直道:“召集所有从马直,听候指令。”

    “是。”

    县衙,李绍城给李从璟引见淇门梁军主将。

    梁军指挥使王猛,是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不到三十岁的模样,满脸络腮胡,作为降军,见到对方主将李从璟,态度上自然没话说。

    “李指挥使远到辛苦,王某备了酒席给李指挥使接风,还望李指挥使赏脸。”王猛笑着将李从璟迎进县衙,“李指挥使斩杀张朗,一战成名,接着又大败共城梁军,再立大功,果真是天降英才,王某佩服得紧。”

    “如此,有劳王指挥使。”别人一番美意,摆明了巴结他,李从璟自然不好拒绝。

    县衙门屏上画有苍松劲柏,过了门屏来到正厅堂,首先入眼是正面墙上所写壁记,开篇就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李从璟无暇去细品,和王猛过正厅往西南方走了几步,而至设厅。这设厅是官衙中专门举办宴会聚餐的地方,想来王猛今日也是在此给李从璟接风了。

    李从璟答应进设厅赴宴,张小午就带亲卫先到县衙内外清查了一遍,确认没有多余人等,更无其他安全隐患,这才敢让李从璟进门。兵者诡道,谨慎一些总是没错的。

    这设厅的陈设倒是简单,想来是大战之前就有的布置:墙面上挂有几幅山水画,所画内容不外乎小桥流水,还有一副《玄宗宴乐图》,浅色帷幔束于厅柱,柱前以主位为首,呈品字形摆放数张案桌,案桌上已有酒水,菜却还没有上。

    李从璟和王猛一路说笑,在外人看来相谈甚欢。张小午所带从马直军士,自觉在路上布岗,到得设厅,张小午将余下八人都放在厅外门口,自己和李从璟一同进厅。

    对面王猛亲卫的岗位布置,和从马直如出一辙。

    王猛和他的副将,还有几个都头招呼李从璟落座,李从璟自然坐在首位,张小午就按刀站在他身后,王猛劝说张小午也入席,张小午自然不肯。无论王猛如何劝说,张小午索性不看他也不回答了,丝毫没有给这位指挥使面子的觉悟。

    “李指挥使治军严谨,王猛佩服。”王猛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吩咐仆役上菜。

    这时候,有从马直亲卫匆匆进来,对李从璟耳语道:“指挥使,魏博军几个都头队正,带着几十号人到了县衙,说要见何冲,声称死要见人,活要见尸。”

    “那就把何冲的尸首给他们。”李从璟没有避讳王猛,语调不轻不重,“这些人要是敢闹事,杀!”

    亲卫抱拳应诺而退。

    “李都头,你也去看看。”李从璟深深看了李绍城一眼,又说道。

    李绍城唱了个喏,起身出了设厅。

    “李指挥使,请。”王猛举杯敬酒,没对李从璟处理魏博军的事情发表任何意见,甚至连赞美都没有,可见也是个会做人的。

    双方开始推杯换盏,你来我往。

    这些梁军约莫是知晓日后要看晋军脸色吃饭,对李从璟也是殷勤得很,连连敬酒,都夸赞李从璟此战的战绩,不过这些军士到底肚子里墨水不多,祝酒词在李从璟看来,也实在是乏味得很。

    前世他好歹是个本科生,这辈子又读了十年书,文学审美还是有一些的。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不多时,李从璟已被轮了几遍,喝下的酒怎么看都不少了。

    “李某不胜酒力,王指挥使盛情李某心领了,不过军务在身,却是不能再多饮。”到此,李从璟也就不再饮酒,任由王猛等人如何劝,都不顶用。

    王猛放下酒杯,先是奉承一番,又道:“李指挥使初到淇门,本该好生招待,奈何我等都是粗人,军中无以为乐,愿请军士上来舞剑,为李指挥使聊助酒兴。”

    “将军不必客气。”李从璟道,打了个酒嗝,王猛的亲切劲儿着实让人不忍多作拒绝。

    见李从璟没有推辞,王猛一招手,便有四名脱了甲胄的军士,进厅舞剑。不过因为梁军多被缴械,是以这四个军士都是用木剑——再说刚投降,上来舞剑就用铁剑,你是要杀人还是要舞剑?

    这几名军士确实有些剑术底子,乍分乍合,配合颇为默契,这厅中地方本就不小,四人舞起剑来,倒也有些看头。若不是用的木剑,想必厅中已经剑影如花。

    “李指挥使看这几个小子剑术如何?”王猛呵呵笑问。

    李从璟颔首道:“确实不错。”

    “既如此,李指挥使也莫辜负在下一片心意,请李指挥使再饮一杯。”王猛又举杯,几个梁军都头副将也都跟着劝。

    “好。”李从璟眼看推不过,于是再饮一杯。

    就在李从璟举杯的时间,那四个舞剑的军士,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紧接着,四人的剑阵再变,却是离李从璟近了不少。

    “李指挥使此番连克共城、淇门,居功甚伟,想必战后必然被晋王重赏。李指挥使如此年轻,可见前途无量,到时我等还有待李指挥使多多照料。”王猛端着酒杯起身走出案桌,袒露心迹,“我等都是降军,在晋国没有根基,若是李指挥使不嫌弃,日后必定为李指挥使马首是瞻。”

    “好说,王指挥使客气了。”李从璟摆摆手,身子有些摇晃。

    梁军四剑客还在舞剑,眼见对方越来越近,张小午感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再看李从璟,饮酒不少,这会儿又被王猛吸引着注意力,怎么都不是一个好兆头,握着刀柄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多谢李指挥使成全,王某日后就靠李指挥使了。”王猛大为高兴,毫不犹豫喝了杯中酒。李从璟见他如此,也不好扫兴,于是也跟着喝了一杯。

    刹那间,梁军四剑客中前两个,忽然纵身,木剑向李从璟刺来!

    “只是舞剑岂不无趣,某来跟尔等对练两手!”张小午拔剑一跃而出,横刀点在两柄木剑上,身入剑阵,顿时与四人游斗起来。

    张小午的突然行动,让很多人神色一怔。

    一名梁军剑客看向王猛。

    王猛点了点头,那剑客会意,木剑直刺张小午要害而去。

    “李指挥使身边果然人才济济,这张队正身手不凡,王某佩服。”王猛呵呵笑着,却是一步步向李从璟靠近。

    那边厢,几个梁军都头也都站起身,面色不善看向李从璟。

    李从璟抬头。发现自己已是身陷重围之境。

    恰在这时,两声脆响传来,却是张小午斩断梁军剑客木剑,更将一人踹飞出去。同时,张小午抽身后退,停在李从璟身前,正好挡住王猛,哈哈笑道:“梁军剑术果然了得,下次若是有利剑,再来比过。今日便到此为止罢!”

    张小午心思剔透,对方却不给他这个机会,两名剑客同时扑向他,手中断了的木剑直刺张小午面门,“胜负未分,岂能就此罢手!”

    张小午大怒,挥剑而出,挡住这两人。

    突然一道寒光一闪,跟在这两名剑客身后的另一剑客,突然从靴子中摸出一把匕首,对着张小午脖颈就刺下去,那速度竟然凭空快了几分!

    突然的变故,让张小午大骇,闪避不及,只得举臂去挡。那匕首,就插进了张小午手臂中,几乎要刺穿他的手臂!

    张小午后退两步,几个剑客欺身而上,尽然纷纷拔出匕首,那态势,竟是要将张小午刺死在这里!

    “指挥使快走!”张小午回头大喊,梁军居心已露,这宴席分明就是鸿门宴,同时招呼门口从马直亲卫,“保护指挥使!”

    这时候,厅中的梁军都头,纷纷从案桌下抽出横刀。

    门口的从马直,齐齐涌进来,但却被这些梁军挡住。在他们身后,王猛亲卫跟进来,顿时和他们战作一团。

    眼看张小午就要被乱刀刺死,他的身子突然被人向后拉开,那人力道之大,竟然让其直接站了起来,随后刀光一闪,将梁军四剑客逼退。

    正是李从璟拔刀站起身来。救回张小午,李从璟再看场中情况,但见厅中梁军,手持横刀,向他围过来。

    “王指挥使好算计!”李从璟看着王猛,咬牙道,“你早就设下埋伏,要取我性命?”

    王猛已经丢了酒杯,接过副将递来的横刀,甩掉刀鞘,冷哼一声看向李从璟,“李从璟,今日这里便是你的葬身之地!”

    李从璟阴测测一笑,“你以为凭你们,就能杀我?不消片刻,外面的晋军就会冲进来。”

    王猛目露轻蔑之色,“为了今日,老子早就在外面挖了地道,埋伏了五十梁军,你武艺再好,也只有死于乱刀之下的下场。至于外面的晋军,他们只怕没这么早得到消息,你的那些岗哨,早已被我的人解决。”

    说着,厅外果然出现了大批梁军,皆是披甲甲士。

    厅中的从马直亲卫和李从璟,已陷入死地。

    李从璟凄然大笑,“看来,王指挥使一开始就是打的诈降的算盘,为了某这颗人头,王指挥使也是机关算尽。看来之前不把算计何冲的消息告诉你是对的,要不然说不得李某在瓮城就被伏击,还真就趁了何冲的心了。果真是天意难测。”

    “李某有两事不解,还望王指挥使让某死个明白。”李从璟抬头望天,叹了口气。

    “你说,老子让你做个明白鬼!”王猛道。

    “其一,王指挥使之前若是要从淇门撤离,李某怕是拍马都追不上,既然如此,王指挥使如何要上演这出诈降的戏码?”李从璟不解道。

    王猛嘿嘿一笑,“若是老子灰溜溜从淇门撤回,那是败军而归,回去之后还能不受军法?便是情有可原,免于军法,老子辛辛苦苦北上一趟,浴血奋战,难道就是白走一遭?这种事老子可不干!”

    “我明白了。杀了李某,王指挥使便是凯旋而归,必受封赏。尤其是在大军溃败的前提下,能得此军功,为张朗雪恨,必然被梁国重用,此后前途不可限量。”李从璟恍然,“王指挥使果然是有大志向之人,可敬可佩。其二,李某不解的是,纵然你杀得李某,可淇门梁军已被解甲缴械,你如何从满城晋军面前,带梁军南归?”

    “老子之前攻占淇门之后,可是得到大把军械。这些军械,足以将老子的部下再次武装起来。至于晋军,群龙无首,还能有多大威胁?”王猛傲然道,显然对自己的智慧很满意。

    “原来如此。”李从璟叹了口气,“先前我杀何冲,引得魏博军生疑,倒是无形中帮了你大忙。”

    王猛得意的冷笑两声,“之前不知来淇门的晋军竟然内部有仇隙,还以为斩杀晋军主将之后,会破费些劲,想不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现如今魏博军与从马直对峙,正好便宜了老子。果然是老天有眼,注定我王猛得此大功归朝!至于你,死在瓮城是死,死在此处也是死,能死在老子刀下,也算你的福气了!”

    说罢,王猛横刀指向李从璟,“是你自己动手,还是我动手?”

    “完了。”李从璟喃喃道。

    “你的确完了!”王猛得意的哈哈大笑。

    李从璟很真诚的看着王猛,道:“我是说,你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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